露露公主的千层套路

露米 | 冷火

by机机

克苏鲁paro

01

半个月前,阿尔弗雷德在无聊的派对上发现了珍宝。那是一个入侵者、有别于人类的新物种。他伪装得很好,表现与人类无异。但阿尔弗雷德还是看出了端倪。他的敏锐来源于他的个性……还有他从事的工作。

为研究科学不能解释的神秘现象,美国成立了地下调查署。多数人对于阿尔弗雷德的工作并不知情,他也从未透露过。他将自己包装为美国科学生物基金会的重要成员,并与所有熟识者保持一定距离。通常情况下,他热情开朗、交友广泛,是人们眼中的成功人士或取巧者。他积累资源,对社会各界的秘密都略知一二。

出于强烈的个人兴趣,当然也为了名利——阿尔弗雷德选择了这条道路。就像电影里的特工,他过上不同的人生,随时做好准备圆自己的谎。

十二岁那年,他亲眼见过UFO。那个不明飞行物停下,一束光照亮了麦田中心,似乎把什么东西吸了上去。自此,他开始对宇宙、超自然和所有不存在之物着迷。人们的恐惧成了他的兴趣。他有意找寻发生过未解之谜的住宅,聆听房客的故事。许多年后,他遇到亚瑟·柯克兰。他以一块外星物质作简历,在亚瑟的引荐下,得到了现在的工作。

那之后,他接触研究所内的资料,发现在阿拉伯、路易斯安那和新西兰等地均有人信奉一种特别的存在。除此之外,古代文明的遗迹和神秘宗教的思想里也有提及。这种存在的力量远超人类,甚至它们做的梦也会影响到精神敏感的人类,从而导致昏迷或癫狂。

阿尔弗雷德到过许多地方,传闻不论真假,他也听过不下十次。近几年,他低价购入一栋房子。房东跟他说明过租客遭遇的各种离奇古怪的事,最后一任房客的丈夫在梦中离世。生前,他曾说自己梦到过一只怪物。阿尔弗雷德笑了。他说谢谢,我终于找到了我梦想中的房子。

他准备好一切,搬入宅中。

每一晚,他敲着墙面,唱着歌。当然,也试过一些愚蠢的召唤仪式。什么都没有。

幸运的是,他最终还是在派对上找到了他。

他自我介绍名为伊万·布拉金斯基。银发青年穿着体面的服饰,脸上挂着无机质的微笑。他们交谈了一会儿,他便拿着甜酒走向露台上。月光下,他脚下的黑影化为摇摆的触须。

阿尔弗雷德全身发烫。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如此接近另一个世界。

“琼斯先生,”伊万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异光。“刚才说到哪儿了。怎么不继续了?”

眼前的生物说着人类的语言,做出人类的表情。他的面容开始出现噪声……像一个鬼影。只是与他对视,阿尔弗雷德的脑内就浮现出许多不合常理的景象。身后的人潮仿佛静音了。阿尔弗雷德再也听不到其他人的谈话,也听不清大厅的音乐。

他的心跳极快,身体在极度的紧张焦灼之下进入了兴奋状态。

“我说……”阿尔弗雷德觉得干渴。他吞咽了下,问:“这是你第一次来美国吗?”

伊万眯起眼笑了。“琼斯先生要带我出去转转吗?”

02

阿尔弗雷德只联系了亚瑟。他们达成一致,让阿尔弗雷德继续观察。考虑到还在休年假,他并没有惊动调查署的人。作为伊万的旅伴,阿尔弗雷德每天开着敞篷车带伊万逛美国。

他们住在城郊处的公寓楼——这是阿尔弗雷德的安全屋之一,他在房间内安置了摄像头。起初,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。

门对面的伊万跟常人一样看书、看电视,到点入睡、起床。阿尔弗雷德盯着电脑屏幕,奇怪的噪音在耳机内滋滋作响。他按下暂停键,倒放了一遍。

那是男性的惨叫声……以及意义不明的词句。阿尔弗雷德心里一紧,调出了每一天的视频,提取音频。

每天都是不同的声音。

当那些噩梦般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时,阿尔弗雷德紧盯着屏幕。画面的边缘出现噪点,细小的黑洞撕扯着,渐渐变形……

“叮咚——”

门铃忽然响起,阿尔弗雷德从座椅上跳起来。他点击暂停,视频没有出现异常。刚才的那一切仿佛只是他的臆想。

他跑向玄关,先看了下猫眼。伊万就站在门外,跟能看到他似的直视着他。

阿尔弗雷德打开门,绽开笑容:“晚上好,伊万。”

“晚上好,阿尔弗。”青年双手将托盘举高,害羞又期待地笑着,“我做了一些纸杯蛋糕……”

下毒了?这是阿尔弗雷德的第一反应。然而,他面不改色地接过去,热情道:“太好了,我正好饿了,谢谢你!改天我们一起去吃汉堡吧!”

“嗯。”伊万没有离开的意思,只是看着阿尔弗雷德。“你不尝尝吗?”

“闻起来好香啊!”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,把托盘放在桌边。“我先送你过去吧,伊万?回来我就尝。”

伊万撇了下嘴角,有点撒娇的意思:“我想看着你吃。”

他们对视了一会儿,那些莫名的惨叫声又回荡在耳边。

阿尔弗雷德拿起一块纸杯蛋糕:“好,那我就不客气了。”

非人生物紧盯着他,那双紫色眼睛通透而妖冶。这蛋糕里若是有毒,阿尔弗雷德也逃不过。要是拒收,说不定伊万马上就杀了他。这是早点死和晚点死的区别,阿尔弗雷德选择晚点死。

他咬了一口蛋糕,口感松软,带着热度。芝士与蛋香在齿间晕开,除了偏甜没有别的缺点。

“比楼下的甜品店还美味!要我选的话,真想我的血液里也流满这种甜蜜的味道啊。”

“请别说得这么夸张……”伊万抬起手,贴住自己烧热的双颊。

也许伊万没有恶意,只是想让他品尝自己的手艺?阿尔弗雷德思索着,也不能让对方一直站在门口,不如邀他进屋。

“不介意的话,进来坐坐吧?”他轻拍伊万的肩膀,给他准备了拖鞋,“我的房间有点乱。”

“谢谢。”伊万乖巧地说,“会打扰你吗?”

“怎么会?快进来。”阿尔弗雷德拉着他的胳膊。他后退一步撞到了托盘,立即敏捷地将蛋糕接进手里。“好险。不过,就算掉在地上我也会吃掉的。”

伊万笑了,他的眼尾弯起很好看。看得阿尔弗雷德心里发怵。可能这就是恐怖谷效应。

“喝点什么,汽水?酒?”阿尔弗雷德打开冰箱门。

“什么都可以哦,阿尔弗为我挑选吧。”伊万彬彬有礼地坐在沙发上,双腿并拢,手放在双膝上。

考虑到他嗜甜,阿尔弗雷特挑了一瓶果酒,用伏特加打的底。他拧开瓶盖递给伊万。

伊万双手接过,目光落在墙上。画框里装着特定年代的土壤、地图,装饰柜上摆的瓶瓶罐罐里存放着未知的生物标本。

“阿尔弗的工作会涉及到考古吗?”

“嗯!伊万有兴趣吗?去神秘洞穴探险什么的。”阿尔弗雷德用手指敲了敲下最近的玻璃罐,“这些都是我的战利品哦。”

“好厉害啊。阿尔弗都去过什么样的地方?”伊万浅尝了一口酒,动作异常斯文。

“地下墓穴。那次可真是险啊……越往深处走氧气越少,人们可能会出现幻觉,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。”阿尔弗雷德坐在伊万身旁,手臂随意搭上沙发背。

伊万侧头注视着他:“你有看到什么吗?”

阿尔弗雷德耸了下肩膀:“我什么都没看到,可是啊,我的同事突然就疯了。我只好打晕他们,带他们出来……探险没能继续。有机会的话,我还会再去的。”

“欸——”伊万托起脸,眼底有笑意,“你不害怕吗?”

“比起害怕,还是兴奋更多。”阿尔弗雷德看着他的眼睛,“越是未知、越危险的东西,我就越是憧憬。对我来说,冒险之旅是没法拒绝的。” 伊万笑眼弯弯。“就算会死?”

“就算会死。”阿尔弗雷德说,“那种壮观的奇迹,死前也一定要看一次。”

“阿尔弗怎么能肯定是奇迹?”伊万又喝了一口酒。他的下唇湿漉漉的,像撕开包装纸的果冻。“是地狱之景也说不定哦。”

阿尔弗雷德凝视着他的嘴唇:“地狱也是奇迹啊。”

伊万盯着他,凑过来吻了一下他的嘴角。

望着低垂的银色睫毛,阿尔弗雷德的心狂跳着,感到血液被点燃。理智与身体都警示着危险的临近,他仿佛站在深不见底的黑洞旁,抑制不住想跳下去的冲动。

去看看吧,里面有什么。会发生什么。

阿尔弗雷德将伊万压倒在沙发上,热烈地吻他。

03

与恶魔上床是什么滋味,不试试怎么知道。也许在他床上的是天使呢?

伊万的皮肤细腻软滑,阿尔弗雷德抱着他,要了一次又一次。到最后,夹不住的体液顺着后穴溢出,打湿床单。阿尔弗雷德倒在床上喘气,酸麻的快感从腰腹一直蔓延到下肢。

伊万伏在他上方时,有那么一瞬,阿尔弗雷德望见墙上的黑影。

暗紫色的花纹在脑内一圈圈放大,悠远的呼声传来,意义不明。眼前在短短一瞬闪过无数画面:到处是尸体被分解、动物变异的地狱绘景。鲜血洗刷大地,地球上很快仅剩枯景。然而,宇宙间有更古老的存在。星球只是生物的卵……比超新星爆炸更刺目的光映入眼底,阿尔弗雷德眨着眼,视线模糊了。

危机感令高潮来得更猛烈了。精神与身体的双重失控差点击晕了阿尔弗雷德。他张大嘴,瞳孔扩散。

伊万趴在他肩头,拍打他的脸。

“阿尔弗,还活着吗?”

“呃……嗯。”阿尔弗雷德抬起腿蹭他的腰,“再来一次?”

“我讨厌贪心的男人。”伊万坐起身,查看身上红肿的吻痕,“你在我身上留下了好多痕迹。”

“啊,抱歉。”阿尔弗雷德的胸口一起一伏,潮红色还未消。“伊万,你在蛋糕里下药了吗?我怎么会那么想要你?”

“在你眼里,我就是那样的坏孩子吗?”

“在我眼里……”阿尔弗雷德抬手捏住他的下巴,半真半假地笑道,“伊万随时都能把我杀了呢。”

伊万拉住他的手,贴在自己的脸庞上。

“真的?好开心。”他像猫咪一样贴进他的掌心,蹭了蹭。

阿尔弗雷德起身把他拉进怀里。与美丽的非人生物春宵一夜,能列入他的死前愿望清单了。

他们又做了一次。天蒙蒙亮时,阿尔弗雷德已意识模糊,沉入睡梦之中。

梦中,他在那栋廉价的房子里饲养了伊万。每当他下班回家,空旷的房子里便响起游蛇似的声音。

一个影子出现在门口。衣服下摆探出数根光滑的触须,轻轻甩动着。这生物正穿着旧军服,露出天真懵懂的表情。

见他招手示意,伊万便温顺地半贴近他。接下来,阿尔弗雷德就问他今天做了什么。伊万回答他:读书,学习了你们的语言。

他努力思考的模样十分可爱,阿尔弗雷德托起他的腰原地转了一圈。“这不是已经说得很好了吗?伊万,你真聪明啊!”

下一个场景,他们掉入泳池中。池壁的光照被伊万的触须遮挡,月亮在水中被搅碎了。

扩开的黑色淹没所有光影。阿尔弗雷德不知道那是什么。犹如吞噬万物的黑洞,一切都在消失,连自己也是。

他猛地抬起头,看到是伊万安静的笑脸。

心跳声如雷暴般洗刷全身。阿尔弗雷德从床上坐起,终于摆脱了噩梦。

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,许久,才回过神来看向床边。

伊万已经离开了。

04

那天以后,他们常常做爱。

阿尔弗雷德甚至产生一种错觉——伊万或许可以成为他的恋人,他的私藏品。

亚瑟要是在这里,一定会斥责他异想天开。最近,他每隔两天就会问自己近况,以及是否需要帮助。阿尔弗雷德将监控伊万的录像打包好,传送给亚瑟。

亚瑟回复得很快。加密文件里贴了两周内有七人失踪、三人精神失常的案件记录。他标出很多重点,一目了然。阿尔弗雷德注意到十人的行踪轨迹有一个共同点,那便是一定与伊万的行动有重合。

他们能发现的事警局也一定能发现。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,还没有人调查伊万?

阿尔弗雷德想起在墓穴发生过的怪事。导航信号消失后,他们怎么也到不了仅半英里远的目的地。指南针因磁场紊乱失效,其他工具也派不上用场。这时,他们只能一边做标记一边前行。然而,就像有恶魔之手在操纵,他们绕了一圈又一圈,总会诡异地回到原点。

假如伊万也拥有类似的力量,是否能让调查的线索自然地绕开他?他是如何影响人们的思维的?自己有在被他影响吗?

很多时候,他凝视着伊万的双眼,会看到非现实的画面。而这些记忆在离开他后又变得模糊。如果伊万在操控他……他该如何凭借自己的力量清醒过来?

阿尔弗雷德思考了一会儿,调出自家摄像头的记录。他查看了有伊万在身边的每一秒,包括在床上的镜头。

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。余光有黑影在晃动。暂停,倒退。

当他们做爱时,墙上映出摇曳的影子。像是盛放的向日葵……也像是他梦中所见的触须。

他顺手打开伊万房间的实时监控,再次听到了怪异的响动。

05

“伊万,你睡了吗?”

阿尔弗雷德敲响对门。他的手心已泌出细汗。无数血腥的画面一一在他的脑内放映。

假如伊万正在伤害某个无辜的人类,阿尔弗雷德现在进去,能救他一命吗?能做英雄的机会,阿尔弗雷德可不会放过。但做英雄并不意味着要丢掉性命。他的手机设置好了求救信号。遇险之前,阿尔弗雷德相信自己能得空按下快捷键,并坚持到救援到来。

走廊的灯灭了,阿尔弗雷德蹲下身看着透光的门缝。黑影一晃而过,门向里敞开了。阿尔弗雷德赶紧站起身。

“能陪我一起看恐怖片吗?”他摇晃着手里的蓝光碟,咧开嘴笑,“我一个人不敢。”

伊万扫了一眼封面:“阿尔弗……怕鬼吗?”

“哎,不觉得摸不着也没有形状的存在很让人心慌吗?比起幽灵,还是怪物更有意思吧。”

伊万抿着嘴轻笑,没有表态:“进来吧。”

阿尔弗雷德不客气地大步走进房间。厨房传来焦味。他抽了抽鼻子,寻找着气味的来源:“你在烤饼干吗,伊万?”

伊万静默了几秒。阿尔弗雷德心一紧,不好的想象涌进脑内:断肢和死人……

“没有哦。是肚子饿了吗?”伊万唱歌似的说道,“我给你做点什么吧。”

“不要。”阿尔弗雷德把他圈进怀里,“先陪我看电影吧。”

客厅的吊灯闪烁,伊万的眼神忽明忽暗。

“哈哈,”阿尔弗雷德说,“还真会制造恐怖氛围。”

伊万歪过脑袋,纯真又幽暗地望着他。“你指什么?”

“我说灯啊。”他指了指天花板,“该修理一下了。奇怪,明明伊万住进来之前还好好的。”

“阿尔弗……在责怪我吗?”

“怎么可能?也不是伊万弄坏的吧。”阿尔弗雷德搂着他,另一只手把玩着影碟,“好了,来看电影。”

伊万缓慢地趴到他的胸口上:“心跳得好快啊。”他仰起脸,紫色眼睛里盈满笑意。“已经开始害怕了吗?”

仿佛有粘腻湿滑的触手伸进他的胸膛,缠紧心脏。阿尔弗雷德望向自己怀中的非人类,几乎动了杀意。

就在此刻拿枪轰开他的脑袋,他会死吗?会痛吗?

阿尔弗雷德的手落在他的脖颈上,抓紧。在伊万无辜的注视下,他偏过头亲吻他。

“我是很害怕啊,所以才要伊万陪我。”

伊万无意识地触碰着嘴唇,有点困惑的样子。他的眼珠像透光的宝石,就算阿尔弗雷德盯着他,也琢磨不出他的想法。

碟片被播放机吞入、读取。阿尔弗雷德开了两听汽水,撕开一袋薯片。为营造电影院氛围,灯全关了。阿尔弗雷德向后靠在沙发背上,伊万看了一会儿,靠在他肩上。

变幻的蓝光映照着伊万的脸庞,像深海摇曳的水草。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即将进入一个不存在的小镇。深夜,一名老人骑着自行车路过,脸上带有诡谲的笑。

怀抱着非人类看惊悚片,恐怖的氛围简直太到位了。阿尔弗雷德真希望有人拍自己的电影。或许以后他可以联系制片方讨论下这件事。不,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。他得找个借口去上厕所,顺便调查异常的响动从何而来。就从厨房那边绕过去吧……

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思绪飘太远,伊万问他:“你在想什么?”

“我在想拍电影的事。”阿尔弗雷德捡了一半真话说,“有那个机会的话,伊万就来当我的主角吧,怎么样?”

伊万沉静地微笑着:“好啊。拍恐怖片吗?”

“这个嘛,要看你喜欢什么。”

“由我来决定吗?阿尔弗真好……”他甜甜地抱住了阿尔弗雷德。两条手臂扣在腰间,阿尔弗雷德的心跳更快了。

不知是否错觉,伊万的围巾也缠得他紧紧的,像有生命的动物。

他们安静地继续看电影,忽然,求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。

“呃呜!救——”是陌生的男性声音。第一个单词刚出口就被截断了。 这是一个人类所能发出的最凄厉可怖的叫喊。出于本能,阿尔弗雷德看向声音的来源。

几乎是在同一秒,他意识到平静的水面已被打破,无论如何也不能维持下去了。

阿尔弗雷德飞快地与伊万拉开距离,按下设置好的求救快捷键。

“为什么不能当作是电影里的声音呢?”伊万失望地垂下脑袋,嗓音低落,“我们明明可以一起玩的。”

阿尔弗雷德两步跨向酒柜之后,掰开地板的暗格。他庆幸将自己的屋子租给了伊万,至少这间房里藏满了武器。

伊万并没有追过来。电影还在继续播放,投在墙上的光如晃荡的水波纹。幻境里的触须成为了现实。阿尔弗雷德望着墙上的影子,装上弹匣,拉开保险。

“好伤心。阿尔弗说过喜欢我的……都是假的吗?”

听着接近的脚步声,阿尔弗雷德的额间滑下冷汗。地上的黑影被拉长成不规则的形状,与其被逼入绝境,不如率先出手。

默数三秒,阿尔弗雷德举着枪冲出去。

伊万站在那儿,没有触须,也没变成怪物。电影里的主角正在凄惨地尖叫,伊万模仿着人类模样,对他露出悲伤的笑容。

阿尔弗雷德毫无犹豫,冲他的胸口、双膝和小腿开了四枪。

06

九个小时前。

亚瑟接收了视频,一帧一帧地暂停、放大。耗费整个下午,他终于找到异常之处。

视频的多数内容都是无意义的重复,他不知道阿尔弗雷德的精神是否还正常,竟没发现如此明显的鬼打墙。

与当初预测的结果一致,阿尔弗雷德所“交往”的,是某种古老的生物。

他一半是人身,另一半由九条肢臂组成。这些肢腕上都长着环状吸磐,能够吸附物体,侦测外界变化。他拥有超人的智慧,能很轻松地模仿人类,进行拟态。他的状态很接近人们供奉的邪神。而阿尔弗雷德一直叫他伊万。

亚瑟调出调查署的机密资料,找寻记忆中浏览过的视频文件。

除去美国路易斯安及近其禁闭地的新西兰岛屿有大量记载,俄罗斯的情报局也记录了一起超自然袭击事件。苏联解体后的次年,莫斯科郊外的大宅出现一个幻影、一个支离破碎的躯壳。房主的地下室平时作储藏与存酒用。幻影便从那里爬上来,移动到客厅。它不属于这个世界,扭曲的骸骨与残破的衣物令人不寒而栗。那家人在这之后均患上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。事件发生五年后,他们的女儿自杀了。

亚瑟在线索墙上拉完新的信息,重新回到办公桌前。

他按下播放键,伊万依旧目视着镜头不动。

夜间,他的双眼反射出异常的白光,与此同时,他的嘴角弯了起来。

亚瑟·柯克兰……

空无一人的房间响起了呼唤。耳朵里突然灌进水声,连后背也渗入刺骨的凉水。英国人本能地远离了屏幕,差点带倒桌椅。

视频已归于黑暗,只剩下噪声。

他在安全环境中大口喘着气,一个念头反反复复地出现。

阿尔弗雷德可能有危险。

亚瑟首先拨通了熟识的警官电话,说明情况。他得请求他们带上武装小队赶往阿尔弗雷德的街区。为此,他必须首先拿到调查署的盖章文件。

07

子弹穿透血肉,猩红的液体浸湿布料。伊万低头望着自己的伤口,仿佛感觉不到痛。

“我喜欢你,伊万。我当然也知道几发子弹伤不到你。”阿尔弗雷德的食指放在扳机上,“但就跟玩游戏一样。遇到越难打的boss就越让人想尝试……你明白吗?”

伊万往前走了两步,阿尔弗雷德又开了两枪,子弹穿过易拉罐。鲜血流进地毯,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汽水清凉的气味。

伊万低声说:“我讨厌你。”

那一瞬,有什么从他的衣服下摆出来了。

阿尔弗雷德没仔细看。他用手肘击碎了玻璃柜,打开暗门取出火焰喷射器。幽蓝色的光铺满整个房间,他们宛若置身海底,水藻般的幻影就在眼前。

七条……或是更多的触须取代了双腿。残肢断面滴着血,伊万毫无阻碍地来到他面前。

阿尔弗雷德冲他喷射火焰。大火吞没了伊万,橙与蓝的色彩交汇在一起,与电影色调一致。房间内的烟雾警报器很快就会响,公寓楼下的工作人员会上来。不出意外,会有更多伤亡。阿尔弗雷德对着警报器开了一枪,迫使它停止运作。

趁这段时间,他跑到厨房。地上有一个已死的男人。他面目狰狞,眼眶是大大的两个黑窟窿。砧板和水果刀全是血,刀尖还有残留的肉渣。看现场的痕迹,这个男人似乎是自己割下了双耳和眼珠,放进烤箱里加热。

阿尔弗雷德胃里翻腾,眼前一片眩晕。他蹲下身去输密码,从刀具库的底层取出一把霰弹枪。

这就是他全部的武器存货了。

地毯被烧了大半,火突然灭了。阿尔弗雷德怀疑地往外探头,感到腰间有什么正在拉扯他。下巴传来湿滑微凉的触感。他低头,看到摇晃的触须。

“阿尔弗,为什么不能乖乖成为我的玩具呢?”伊万贴在他的身后,亲密的笑声比惊悚片里的女鬼还恐怖。

“你会成为我的吗?”阿尔弗雷德反问他,抽出短刀往后送。他回过头,刀扎入墙中,什么都没有。衣服也是干净的,并未留下分泌的粘液。

是幻觉吗?

他起身推开移门,竟踩入泥沼之中。光线变了。仔细一看并非泥沼,而是蠕动着的数不尽的触须。它们缠住他的腿,爬上他的腰间。阿尔弗雷德试图拿枪,可是它们化为一滩黑水在他的指间消失了。

客厅无限延伸着,成了空旷的荒野。人体结成的巨树下荡着长长的秋千,伊万就坐在上面。他赤身裸体,雪肤暴露在外。晶莹的血珠源源不断地冒出来,他像最天真的孩童那样朝着他张开双臂。

“抱我下来。”他眉眼低垂,委屈道,“我受伤了。”

阿尔弗雷德一步步走向他。每走一步,脚下的东西都发出低鸣声。它们似乎从触须变作了某种人体器官,结在树上的人脸也跟着痛苦地叫唤。

他的手穿过伊万的膝弯,轻松带起他的体重。伊万环住他的脖子,乖顺地靠在他胸前。

“我抱你下来了,放我出去。”

“去哪里?”伊万的笑容令他如坠冰窖,“我们已经永远在一起了。”

“这是你让我看到的吧。”阿尔弗雷德说,“其实我们还在公寓里。”

伊万眼底的笑意变冷了:“乖乖的,好吗,阿尔弗?”

“你想做什么?”他问,“我会和厨房里的男人一样吗?如果是那样,我有一个要求,别破坏我的脸。”

怀中人消失了。阿尔弗雷德心里一惊,看向各个方向。远处有一座雪山,在这黑暗的世界里散发着明亮的日光。雪山孤独地立在尸体堆积的平原上,愈来愈近了。银雪随风拂动,阿尔弗雷德仰起头,察觉到那是伊万的睫毛。

巨大的伊万抱膝而坐,只伸出一根手指就按倒了阿尔弗雷德。

伊万指尖用力,胃部挤压的痛苦使他吐出鲜血。

“我只想和大家交朋友。”伊万把他拍倒在地,天旋地转的恶心感淹没他。“为什么那么扫兴?”

阿尔弗雷德趴在地上干呕,血丝顺着他的舌尖滴下来。伊万随手抓起他,漂亮眼睛模拟出人类忧伤的情绪。

“我本以为阿尔弗是特别的。”

“我当然是特别的。”阿尔弗雷德待在他的指间,没有反抗,“有谁能保持理智到这一刻吗?我应该是全美……不,全世界唯一的男人了吧。”

“……”伊万的手指收紧了。“就这样把你挤碎吧。”

更多的血液涌出口,阿尔弗雷德挣扎着,感受那股压迫的力碾压他的骨骼。

“我说过了吧……地狱也是奇迹。假如一生能见到一次,就绝不会后悔。”阿尔弗雷德咧开嘴,大声笑了。“碾碎我吧,伊万!我的名字会在全世界的头版头条出现的。”

或许书上记的都不准确。阿尔弗雷德心想,我亲眼所见的才是真相。或许我真的有直面你的力量,或许我生来就应该站在这里,成为世界的英雄。

洁白的邪物再次露出困惑的神情,那让他变得有点可爱。

在那一瞬,西边的天空劈下雪亮的闪电。地动山摇,阿尔弗雷德在失重的黑暗里下坠,短暂地失去意识。

08 阿尔弗雷德是被枪声惊醒的。世界震动着,他好像在虚幻的空间里飘摇。

睡睡醒醒了好一会儿。喉间泛起甜腥,他咳嗽着,感到胸骨阵痛。

“我还以为你这次真的要死了。”模糊的视野里闪动着一团亚麻金,熟悉的男声靠近了。

阿尔弗雷德粗重地呼吸着,意识到自己正戴着氧气面罩。他抓下身上的仪器。

“亚瑟,我在哪儿?”

“救护车。”亚瑟按下他的肩膀,“给我躺下!”

“伊万怎么样了?”他问完这句话又开始剧烈地咳嗽。

“你的内脏损伤严重,肋骨也断了四根,别乱动,戳穿肺的话谁也救不了你。”亚瑟挪来手提电脑,调整角度给他看,“我们的人已经把他轰成碎片了,现在正在收集残肢。”

屏幕里的视频因信号干扰显得卡顿。提着枪的男人们正在满地血中捡肉块。

阿尔弗雷德怀疑地盯着他:“伊万绝对没死。”

“谁也没说他死了,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。”亚瑟扫一眼被弹药破坏的门墙,“顺便一说你的公寓毁了。”

“我看到了。”阿尔弗雷德心不在焉,“你们打算怎么做?”

“这不是你要关心的事。”亚瑟说,“住院期间好好想想怎么写邪神的调查报告吧。”

“哈。”阿尔弗雷德禁不住笑了一声,“没到那个程度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伊万跟资料里描述的存在不同。”阿尔弗雷德如实说,“他对统治全人类、成为名垂千古的邪神没有兴趣。他——用简单易懂的话来说,他只是随心所欲地活着。”

“我没明白你想表达什么。”

“他的思维很……纯粹。他只想交朋友。虽然他交朋友的定义有点特别,我想说的是,”阿尔弗雷德又想坐起身,再次被按下去,“至少他留了我一命。也许对伊万的处理可以更灵活一点……”

亚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,像见了鬼:“你疯了。”

“我百分百理智。”

“你没死是因为我们来得及时,不是因为他手下留情。你不会对那种危险的存在抱有幻想吧?”

“才不是幻想,我可是实干家。”阿尔弗雷德坚定道,“把他交给我。或把我调入处理他的团队——应该已经成立了吧?”

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亚瑟的声音大了起来。

“知道啊,如果我快死了,我都会把这些写进遗书里……咳咳。”

“我看你是精神失常了。”

“呃,”阿尔弗雷德无辜地看着他,“你不会把我送进疯人院吧?”

亚瑟的眉毛抽动。他正想说什么,对讲机里传来噪声。他转了个背调低音量。

车窗起雾了,阿尔弗雷德张望着,怎么也看不到街景。警车飞驰而过,刺眼的红蓝色强光交替映照在窗上。他听到喧哗的人声,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。

“说了什么,”阿尔弗雷德在病床上扭动,“让我也听听。”

亚瑟对医护人员使了个眼色,他们用束带把阿尔弗雷德绑在了病床上,并注入一管镇静剂。亚瑟下了救护车。

“亚瑟,别走!告诉我结果……”阿尔弗雷德坚持了十几秒,昏睡过去。

09

阿尔弗雷德被关入精神病院,并被严格地看护起来。

程序上可以理解。情报局或调查署判定他为被污染的人,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
亚瑟有空就来看他。重要文件带不进来,亚瑟向他口述事件进度。他们将伊万的尸体转移,安置在生化室的实验缸中,二十四小时有人全副武装地看守。伊万被初步定义为高度模仿人类的怪物,以人的精神力为食粮。涉及此案的具体死亡人数还在调查。

阿尔弗雷德听完,问:“亚瑟,你能给我带电脑吗?我想玩游戏。”

亚瑟复杂地看着他:“我尽力。但你得等很久。“

“都半个月了,不等也得等,是吧?我很耐心的。”他得表现得符合人们的期待,不再执着于伊万的事。他是个“正常”人,最多一个月就能被释放。

一周后,亚瑟利用私人关系送来了违禁品——手提电脑。阿尔弗雷德高兴得在床上跳了一会儿。

冷静下来后,他联系自己的好兄弟马修,威胁他去自己的公寓把事故发生那天的备份视频转发给他。

“可、可是,你的公寓被拉上警戒线了……”

“从线下面钻进去啊。”阿尔弗雷德爽朗地笑,“应该很简单吧?”

有那么五秒,马修没有说话。好在他最后还是在阿尔弗雷德关切的追问下同意了。

视频于两天后传来。阿尔弗雷德等得不耐烦了。

伊万似乎会影响人们对图像的判断,尤其是他见过的人。阿尔弗雷德曾找不出那些视频的异常,可亚瑟却能一眼看出。伊万扭曲了他的认知,他的所见并非现实。若连自己的双眼都不可信,数码技术再进步也没用吧。 不管怎样,还是得试试。

阿尔弗雷德搓了搓手,点开那一日的录像。

他看着自己开了枪,使用火焰喷射器。客厅内燃起大火,自己则跑进厨房关上门。

火烧去伊万身上的衣物,橙焰在他的肌肤上跳动,伤不到他分毫。他离镜头越来越近,拖着伤腿坐下。

阿尔弗雷德的心提了起来。

眼下,就好像……他们在隔着屏幕对视一样。

“我知道你在看着我哦,阿尔弗。”伊万托着腮,火在他的身上熄灭了。同一秒,触须破坏了镜头。他找到了房间里安装的所有摄像头,一一毁坏。

到达最后一个时,伊万把它托起来。

视野晃动得很厉害,阿尔弗雷德感到自己被他捏在掌中。

“我们很快会见面的。”他冷冷地笑着,将摄像头捏碎了。

视频结束了。那之后的事阿尔弗雷德无从了解,除非他拜托亚瑟挑战权限以外的事,将那晚局里的记录偷给他。

可是,这双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?

阿尔弗雷德决心每天看一遍马修传来的影像,记录是否有变化。

亚瑟最近都没来看过他,倒是另一个同事来了。他和阿尔弗雷德一起出过任务,是个靠得住的男人。

他在他的病床前坐下,与他小声聊起伊万的事。他们的对话可能正在被监控,于是同事用了暗语。

阿尔弗雷德对暗语不太熟练,只能拿一张纸写下字符,随时对照。

“然后呢?”他转着笔,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。

“然后嘛……”同事低下头去,双肩颤抖,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。

“喂,怎么了?”阿尔弗雷德去拍他的肩。

他的衬衫里出现怪异的凸起。后背滑出一条蛇尾般纤细的触手,玩闹似的点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的手背。冰凉的触感如此真实,他下意识地跳开,摸到贴在床底的枪握在手里。

“呵呵……”对方仰起脸,紫色眼睛弯弯的——那是伊万。

“阿尔弗没认出我?真伤心啊。”

不可否认,再次见到他,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。阿尔弗雷德咧嘴一笑,食指从扳机上移开。

“我就知道他们杀不死你。”

伊万双手放在膝盖上,微微歪头。“这次不对我开枪么?”

“我怕他们收了我的枪。”阿尔弗雷德把手枪塞回原处,“反正你要做什么,我也没法抵抗的吧。”

“要是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。”触手在他身后晃动,像黑童话里的向日葵插图。

肢臂游动着,挑开阿尔弗雷德的病号服,抚上他的胸膛。他肌肉紧绷,猜不到伊万要怎么捉弄他。

“你真的在这里吗?”他说,“我只想知道这个。”

“这重要吗?”

“分不清幻觉和现实……对我来说很烦啊。”

伊万坐到他身上,双手撑在他的胸前。“人类凭什么判定现实是现实呢?两边的世界明明是一样的。”

他松开手,阿尔弗雷德的胸口塌陷下去一块儿。血瀑布向中心点凹陷,冲刷着黑洞。

“好玩吗?”伊万的笑声很动听,“我的世界更有意思吧。”

痛楚延迟传来,阿尔弗雷德倒抽着气,眼前一阵阵发黑。

“停、伊万!很……很痛……”

“很快就不痛了哦。”伊万的手指伸入他的心脏,宛若插入糖浆中搅动。在他往外抽出时,粉色红色的软糖爆炸般地往外喷射。伊万捡了两颗放到嘴中。

“甜甜的。”他又挑了一个喂给阿尔弗雷德,“阿尔弗也尝尝吧。”

“你这个……恶趣味的……”阿尔弗雷德的喉结滑动着,他确实品尝到甜味。

胸口的软糖外涌着,这使阿尔弗雷德想起小时候砸坏的糖果机。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往外喷出,是许多人的童年梦境。而现在往外喷的……是他的血吗?

意识越来越模糊了,他的眼球朝上翻去。床头的呼叫铃莫名其妙响起,铃铃铃这样子——好刺耳。

“阿尔弗……阿尔弗雷德!”同事摇晃着他的肩膀,按住他的胸口,“清醒点,别睡过去!”

“哈……你还在这里?”阿尔弗雷德困难地翻着眼,只见自己胸口上插着一把水果刀。

“我当然在!你突然间发什么疯!想自杀吗?”他拿来毛巾按住伤口,医生和护士已经跑进来了。

开什么玩笑,他可是离自杀最远的人……

阿尔弗雷德无力回应,闭上眼。护士们推着他的病床赶往手术室。头顶的灯光如审讯室的刑具,一下一下地击打着他。

恍惚中,他看见其中一名护士变成了伊万。他拉着阿尔弗雷的手,甜笑着说:坚持住哦。

10

刀伤不足以致命。

这次治愈之后,阿尔弗雷德被转移到重症病房。没有刀和枪,没有电脑。连四面墙都是软软的,防止他再次伤害自己。

病院不再允许探视。除了书和报纸,阿尔弗雷德什么也不能看。除了寡淡的营养餐,什么也不能吃。再没有汉堡、薯条和甜甜圈……他就要枯竭了。

若要这样无聊地过一辈子,还不如去到伊万的世界。

但是妥协也很没意思。他相信自己总有出去的一天。他坚信全世界只有自己能应对伊万。假如他们把决定权与支配权交到阿尔弗雷德的手里,他一定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。

关禁闭的一个月里,阿尔弗雷德撕下所有可疑的信息点,嵌在墙缝里。他联系不到所有同事,也不知道亚瑟怎么样了。可是,从近期新闻来看,他直觉正在发生着什么。

多起死亡悬案(毫无关联,但离奇得不像人类所为)、动物自杀、区域性的集体癔症……这绝对不正常。他们的世界正在走向疯狂。

凭他对伊万的了解,他的确对统治人类没兴趣,但这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会去做。伊万随心情玩乐,没有明确目的,也不计后果。人类对他来说太弱小了。就像未被教导过的孩童剪碎蝴蝶、解剖昆虫那样,伊万表现出的是纯真之恶。若人们妄想控制他,一定会被狠狠地捉弄。而世界在他的嬉闹下,很快就会四分五裂的。

他按响墙上的铃,不一会儿,看守来到他的门前。

“我要求见沃纳医生一面,我有重要的事要谈。”

“请你尽量简述,我会转达的。”

“不要转达,让他直接跟我见面。”

“你不被允许见任何人。”看守冷酷地说,“你到底要不要我转达?”

“那请你一字不落地告诉沃纳医生。”阿尔弗雷德说,“你不拿纸笔记吗?”

“我记得下来。”

“好吧。”阿尔弗雷德抓在铁杆上,靠过去,“世界就快玩完了,我是唯一能救你们的人。你们不该把真正的英雄关在这儿,然后派一无所知的人们去送死。”

看守冷漠地看着他,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。

阿尔弗雷德用手指弹了下铁杆:“喂,你对死去的人毫无同情心吗?他们难道不是这个国家的公民?放了我,我可以拯救全美国。”

看守面无表情:“去休息吧,琼斯先生。”

“告诉我,你会转达的。”

他看向他:“我会的。”

11

看守换班后,再也没有来过阿尔弗雷德的病房。他无从知晓他是否传达了消息,只好跟新来的家伙的再说一遍同样的话。

又过了半个月,沃纳医生还是没来见他。他离其他病患太远,甚至听不到他们呓语。走廊、整层楼只有他和轮换的看守。

每度过一天,阿尔弗雷德就用指甲在墙上划一次。差不多快到极限了。他不是重刑犯,不该受到如此对待。

阿尔弗雷德咬着牙做计划:等伤好全,找个没人的时机,徒手掰开铁杆就好。

最差就是被当成重度精神病患者,被当成罪犯。无所谓了,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。

他记下了他们换班的时机。复活节那一晚,他十分钟内卸下了铁杆,侧身出去。

在好奇心的驱使下,他检查了其他的“牢房”,空无一人。在他印象中,至少还有两三个人吧。

阿尔弗雷德当过特工,身手不错,也懂得逃生技巧。只要别冲出一个军队来围剿他,一般都能顺利逃脱。

但真正吸引他的是另一件事。

太安静了。安静得有点奇怪。

他甚至怀疑自己进入了伊万的幻境,还是说,此时此刻他是在做梦?

“看守先生?”阿尔弗雷德打了几个响指。

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任何回应。

他走进电梯,按下一楼。红色的数字在头顶闪烁着,幻化成奇怪的符号。阿尔弗雷德眨了两次眼睛,数字又恢复原状。

“一楼。”机械的女声播报着到站信息,阿尔弗雷德无声地出门,贴向角落。电梯门的镜面反射出问讯处的桌台。有人坐在那儿。

要抓她作人质吗?如果自己不能顺利出院,还是带个人质更好吧。以绿植做掩护,阿尔弗雷德从后侧绕过去,接近工作人员。

走到身后时,他干净利落地扼住她的咽喉,将她拉起来。

“别动,我不会伤害你的。”

女人的身体是僵硬的。颈部没有心跳。阿尔弗雷德一松手,尸体滑落到他的脚边。她面容扭曲,呈现出某种巨大的恐惧。明明身上没有致命伤,内脏也没受到损伤……阿尔弗雷德简单地查看,判断她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。

他回想起报纸上的古怪死亡,人们在噩梦、甚至清醒梦中猝死。毫无疑问,这并非自然死亡。

看守换得那么频繁……难道是因为他们也死去了?在病房中隔离的这两个月,世界已天翻地覆。阿尔弗雷德的脑中浮现出看过的丧尸片和灾难片,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主角。

他找到遥控,打开了大厅的电视。无论如何,看一下最新的新闻播报了解情况总没错。

屏幕全是雪花,残破的音效混合着怪声。阿尔弗雷德不断地换台,画面逐渐清晰起来。

是精神病院。阿尔弗雷德看到的是自己的背影。

他吓一跳,丢掉了遥控器。回过头一看,什么都没有。

再次看向电视,里面的人已变成了伊万。背景一片纯白,无法辨认。

“就从现在开始拍吧,我们的电影。”伊万扮成护士模样,乖顺地坐着。

“伊万还记得啊?真是感动。”阿尔弗雷德走近两步,指尖触碰到电视屏,“你在哪里?”

“我可以在任何地方。”伊万也伸出手,贴向阿尔弗雷德的手,“你演大英雄,我演反派。怎么样?”

伊万正在邀请他玩一个游戏。人类将他囚禁在此处不见天日,恶魔却放他自由。

世界已变成专属于他们的影棚。

“好啊。”很难控制住雀跃的、兴奋到不正常的心情,阿尔弗雷德笑了。 他回到问讯台前找到纸板,当作场记板。

“我会得到一切的,伊万。” 他写上场次、导演和片名,做好准备。

伊万沉默不语地微笑,眼底有着非人的凉意。

他们久久地对视着。阿尔弗雷德打板,大喊:“Action——”

FIN